藏獒的狗脾氣
賀西泉
弟弟一家原本住在一個大院里,養(yǎng)了兩只藏獒,要魯迅先生來寫,一只黑色,另一只也是黑色。
兩只都是幼兒時抱來的,先一年來的取名叫賽虎,第二年來的叫黑熊。其實這兩個是一母同胞,姊弟關(guān)系,但不知道它們相聚后是不是清楚了這層關(guān)系。
藏獒長得快,一歲上下就長得膀?qū)捬鼒A,加上一身長毛,看上去讓人膽顫。
我對藏獒知之甚少,只知道有一本書專門寫藏獒,知道藏獒是青藏高原上的神犬,非常驍勇,敢和野狼撕咬拼命,而且對主人忠貞不二。再就是聽說藏獒氣性很大,得罪不起,尤其受不了最親近的人帶給它的委屈。有只藏獒咬人惹事,被主人打了幾下,居然氣死了。你看這暴脾氣。
一次在西安,站在三四米高的房頭上看隔壁院子幾條狗,一只土狗沖我狂吠,卻站在原地不動。兩只黑色藏獒叫聲沉悶粗重,喉管里呼嚕呼嚕的,它們不管墻頭高低,徑直往上撲撞。沖上半墻,跌下去再往上沖。我急忙后退兩步,掃視四周,看有沒有被它們可能突破的缺口。
隔壁院子大門外有人走過,三只狗又折身撲向大門。土狗還是站著激動地干嚎,兩只藏獒撲通平倒在地面,頭抵地,從門下往外瞅,邊瞅邊低吼。它們不光勇猛,還要想辦法看清目標(biāo)。藏獒的勇敢和智慧頓時讓我肅然起敬。
弟弟白天把藏獒關(guān)在很大的鋼筋籠舍,晚上沒人了放出來。我總是提醒弟弟,要經(jīng)常查看加固籠舍,千萬不要讓藏獒傷人。弟弟一家都知道,藏獒咬人是不松口的。
這兩只藏獒只認(rèn)我弟一家四口,除外對誰都不友好,我想在整個世界上,它們都再沒什么朋友圈。即便這樣,有次不知為什么,賽虎還對我弟媳痛下一口,弟媳從此對它們總懷提防心理,不敢以主人自居。
每次去他們那里,為了討好這兩個,我都抓半瓢狗糧,幾粒幾粒輪番往它們口里投。但無數(shù)次投喂并沒有太大改變它們的敵視態(tài)度。每次一見,它們都低吼,我趕緊投食示好,把見面寒暄的話直接免了。投食稍慢一點,它們以為沒食了,喉嚨里開始喘粗氣,我趕快投食安撫。本應(yīng)是很熟悉了,我卻從沒敢摸過它們,也從沒敢把食直接放進它們嘴里。只要食投完,我扭頭就走,我很不想聽它們喉嚨里發(fā)出的聲音。個別時候稍多停片刻,想感覺一下它們態(tài)度有無好轉(zhuǎn),不料還是低吼,接著就是撲撞鋼筋籠舍,咣當(dāng)咣當(dāng)。我轉(zhuǎn)身快走,又氣又失望,忍不住罵一句:狗東西!我清晰地聽到自己罵出 了聲。
一晃六年狗到壯年,弟弟一家要搬遷了,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兩只六親不認(rèn)的藏獒。弟弟三思后決定把姊弟倆送給近京的河北摯友,千叮嚀萬囑咐絕對要善待它們,不能吃了它們。接下來一五一十交待了它們的飲食習(xí)慣。
那天先放開讓它們在院里玩了會,也算是告別故居,然后用幾塊餅干誘進大鐵籠,落下籠門。等叉車叉著上貨車,它們反應(yīng)過來,瘋了一樣又吼又撞,像要把牢籠掀翻。用粗繩加固,兩條藏獒一起撲上去,咔嚓咔嚓將繩咬斷。周圍看熱鬧的都頭一次見識了藏獒的兇狠。藏獒平時比土狗更貪睡,總是酣睡不醒,是不是隨時在積蓄力量,為了像這樣突然爆發(fā)的一刻。
運走時,弟弟弟媳兩個女兒心里不是滋味,都圍上去送別藏獒,叫著賽虎賽虎、黑熊黑熊。這兩個扭過頭去,呼哧呼哧出粗氣,看都不看他們。
一個多月后是春節(jié),他們一家很想賽虎和黑熊,開車去看。一路上都在想象著將會出現(xiàn)怎樣親切感人的場面。兩只藏獒明顯見瘦,看見他們,低著頭背過身去,不吼不叫也不喘粗氣。但怎么叫它們,也不回頭,一直到離開。一家人心里沉重感傷地說不出話,這姊弟倆,怕是永遠(yuǎn)不會原諒他們了。
可是我想,賽虎、黑熊在心里還是把我弟一家當(dāng)成最親的人吧。要是陌路人,它們哪里會有這么大的氣性。
2017年2月9日